【观点】重议笔墨结构

　　中国画的笔墨结构，是在情感的驱使下形成富有生命节奏和秩序的一种笔墨形式，在世界艺术史上，这种形式是中国人的一种独特的审美表达。可现今的中国画已有很多不大讲究笔墨形式上的妙趣了，却热衷于物理属性和生理属性上的模仿，从而偏离了中国画的审美主线。因此本文重议笔墨结构，旨在表明中国画能够立足于世界艺术之林，材料特别故然重要，但立身之本还是由中国画深层的审美思想和审美表达上的独特性构成的。

　　笔墨结构的概念，是指笔墨形态之间有机的排列和组合。这种排列与组合的结果与画家的审美趣味、学养、经历有着密切的联系。我们先辈把笔墨形态之间的这种势态营造，视为能够揭示生命形式最直接的方法，故笔墨结构实则是创作主体对生命形式体验的形象化的形式。

　　我们所感受的生命形式，是非常复杂而丰富的一种生命现象，苏珊•朗格描述这种现象时写到：“这样一些东西在我们的感受中就像森林中的灯火那样地变化不定，互相交叉和重叠;当它们没有相互低销和掩盖时，便又聚集成一定的形状，但这种形状又在时时地分解着，或是在激烈的冲突中爆发为激情，或是在这种冲突中变得面目全非。所以这些交触为一体不可分割的主观现实就组成了我们称之为内在生命的东西。” 那么艺术形式将如何传达这种变化莫测的生命内质呢?黄宾虹先生在他的山水画中是这样表达的，他借助了许多物象为媒材，但这些物象落实在画面上的时候已成为表达审美感受的符号，并转化成了某种点、线、面、体、干、湿、浓、淡、粗、细、软、硬等视觉因素，再通过这些视觉因素的有机组织，形成各种大小、有无、疏密、刚柔、虚实、开合、强弱、静躁、阴阳、奇正等相对因素的对比，并在对比中注意协调整个画面，最终要建立一种有秩序、有节奏的画面机制，借以表达画家的审美感受与理想。这就是黄宾虹落实生命形式感受的基本形式内容。

　　这种笔墨形态的有机排列和组合，是一种符号性的表现形式。因此他可以把复杂、深奥、丰富的审美感受，简化清晰为一种形式，让更多的人同样领会创作主体所意会的东西。既然是符号性的表现形式，就带有较强的抽象性，因此笔墨形式不是模仿真实的客观存在，而是通过点、线、墨块及浓、淡、干、湿的变化完成某种传达。可是我们生活在一个物理世界中，已经形成了物理属性的认识习惯，对于客观世界的认知性和实用性十分敏感，因此我们常常受到物理属性的束缚而无法得到审美体验。

　　中国画的创作，是以揭示内在的生命活力为标志，如果上升到理想至美的境界，是要看能否触及到这个世界本源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看，中国画不是一般的艺术活动，而是蕴含着某种文化哲学的意味，是一项很高的智慧活动。且看虚谷、齐白石、黄宾虹画中的笔墨结构：奇中有正，缓中有急，虚中有实，平中有险。在矛盾之中求和谐，用辨证的方法把握众多因素的变化，从而获得势态表现的勃勃生机，以此契合大千世界本体内蕴，这是中国画笔墨结构的真实追求。

　　有人要问，作画之际不是要靠具体形象吗?没错，只是这种具体的形象走进画面时，已经不是原有的客观存在，而是要具有抽象的内含才有意义，它可使某种模糊的生命形式更清晰、更秩序、更鲜明，但这并不意味着放弃物象进行纯抽象表现更有价值。我们所要把握的既要有鲜活的个性特征，又能体现表象内里的生机活力、韵律与节奏的变化，这就是“妙在似与不似之间”，“似”是借万象之表，“不似”则是画面内在的生命机制，这种生命机制往往是一种抽象结构的东西，常常不是直观所能见到的客观存在，而是感受的东西。感受的东西，是一种融进主观的审美情趣、学养及认识，并在客观现象的诱发下，形成的一种心理反应。在落实审美感受的过程中，画面所有的物象，都不再是孤立的生活现象，而在主观情感的筛选和改变下，或加强、或削弱、或被剪裁、或被创造，所有能够确定在画面上的东西，彼此之间都形成了审美联系，它们通过有序的组织，来印证创作主体对生命形式的精微体验，所建构画面的单纯性、简化性，比直观生活更简洁、更纯粹，这就是笔墨结构创造的意义。

　　笔墨结构的创造，是在两维空间完成的。它的空间表现与中国书法的空间表现相同。它不是模仿真实的客观存在，又不是完全的抽象表现。这种结构的空间表现，体现在笔墨形态组织那种宾主朝揖、上下相望、疏密相兼、前后相合、刚柔相济、大小相副、虚实相生、偃仰顾盼、阴阳起伏的变化上，所构成的富有生机的生命情境和笔墨形态带来的视觉张力的形式构成，就是中国画的空间意境。故两维空间最适合这种空间意识的表现。

　　笔墨结构是画家对物象提炼、概括、形式化、秩序化、节奏化、意趣化的产物。在创造这种结构上，中国画已经形成了一定的审美法则。在法则之中，笔墨结构表现有高低之分;在法则之外笔墨表现可视为无笔墨。这种法则在用笔质量、力度追求、笔势关系、墨色变化均有一定要求，其表现性在历代画家的创造性的艺术实践基础上，得到了极为丰富的总结与归纳。这些资源就是我们今天直接可以传承的。

　　现今的中国画，大多没有这种追求了。因此本文重议笔墨结构，是要表明中国画的现代转型，若不是另立炉灶的话，就一定要讲笔墨结构上的妙趣，因为浅显地笔墨表达与经典的中国画笔墨追求是存有天壤之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