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绘画是表达审美感受的简化形式

　　绘画的内在结构是抽象的，中国绘画的内在结构也是抽象的。却在外表上呈现出某些具象的东西，这或许就是“似与不似”。即便这样，当物象走进画面时，也已经成了传达生命形式感受的符号。既然是符号就带有某些抽象的因素，它可以使人类混沌的精神存在转化为明朗的价值存在。德国哲学家卡西尔认为：“符号化的思维、符号化的行为，是人类生活中最富代表性的特征，人类文化的全部发展都依赖于这些条件”。苏珊•朗格也认为：“一个符号总是以简化的形式来表现它的意义，这正是我们可以把握它的原因。不论一件艺术品(甚至全部的艺术活动)是何等复杂、深奥和丰富，它都远比真实的生命简单。”由于简化，才使许多复杂、深奥、丰富的审美感受在形式落实中更有秩序，因此也更加简明。中国古代画论在这一方面早有论述。魏晋南北朝的宗炳所著《画山水序》就有这样一段论述：“夫以应目会心为理者，类之成巧，则目亦同应，心亦俱会，应会感神，神超理得。虽复虚求幽岩，何以加焉。”说的是以目应山水，心中有所会悟，就知其理。如果能画得巧妙，意趣的东西就活现其中，观画者也能从中领会到无穷妙趣，这是由于画中所彰显的玄明至理的东西比真山水更明晰。可见艺术符号传递的信息有明确、简化、纯粹的功能。

　　人类的生命形式是非常复杂的，这是各种因素相互交织在一起，不断衍生和改变着强弱、聚散、刚柔的状态，时而流动，时而凝固，时而凸显强烈，时而消失得无影无踪。苏珊·朗格描述这种变化时写到：“这样一些东西在我们的感受中就像森林中的灯火那样地变化不定，互相交叉和重叠;当它们没有相互低销和掩盖时，便又聚集成一定的形状，但这种形状又在时时地分解着，或是在激烈的冲突中爆发为激情，或是在这种冲突中变得面目全非。所以这些交触为一体不可分割的主观现实就组成了我们称之为内在生命的东西。”那么艺术形式如何传达这种变化莫测的生命内质呢?只有按着生命形式的基本特征进行概括地表达，才有可能使我们对生命形式感受通过形式落实下来。生命形式的基本特征苏珊•朗格曾作过四个方面的总结，即有机统一性、运动性、节奏性和生长性。按照生命形式的四个基本特征，艺术符号的表现能够简捷鲜明地使模糊的生命形式得到清晰的落实。在绘画表现上，符号的创造依托于形态、形色、形质，这些视觉因素都很抽象，因此也更具一般性，在有序的组合过程中，可以超越个别现象的干扰，直追生命形式的真切体验。

　　中国画自从文人介入绘画队伍以后，就把绘画活动视为是一种体“道”行为，把最高境界追求推向可以揭示宇宙本体。那么，这个宇宙本体是什么?中国传统哲学认为：是虚是无。这个虚玄的本体，没有形象，也不能由言语表达，即王弼所言：“未形无名之时”。这个“无”浑朴无名，不具有任何具体属性，摸不着，看不见。那么又如何去把握这种存在?哲人又说：“道”虽然非耳目可及，但是，天地万物的运动和变化却显示着“道”的存在。“道”无形、无色，无法用语言文字说明，但通过事物相对因素的变化与融合，又完全可以淋漓尽致地表现出“道”的特性。所以，中国绘画根据可感知本源存在和可以把握的“道”的运动特性，形成了艺术活动的基本特点和表达形式上的独特手段。即是通过笔墨形态的各种相对因素的对比变化和有机的结合的把握，来揭示主体精神对大千世界本源的感悟。作画之际应该是怎样的一个状态?黄宾虹先生云：“参差离合、大小斜正、肥瘦长短、俯仰断续、齐而不齐，是为内美。”“一幅好画，乱中不乱，不乱中又有乱。其气脉必相通，气脉相通，画即有灵气，画有灵气，气韵自然生动。”刘海粟先生云：“老子的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低相倾，声音相和，前后相随之言乃可移作书画之法则。”可见笔墨形式是要把握一种：奇中有正、缓中有急、虚中有实、平中有险的势态。这种画面结构上的势态，是一种在矛盾之中求和谐，用辨证的方法把握众多因素既变化又谐调的关系，从而获得表现上的勃勃生机。以此契合大千世界本体内蕴，这是中国画创作活动的真实内容。

　　印象派画家西涅克也有类似的记述：“画家在画布前首先应该决定他希望获得的线与面的效果以及他想要的色彩和调子。新印象主义画家首先从两种调子开始，不赋予画面以思想;在每一个分割线的边缘上，他将他使用的因素产生对立和使之平衡，直至一个新的对立成为一个新的结合体的母体。顺其这样，从一个对立至另一个对立，直至他填满整个画布。他在做色彩的游戏，只要他见到合适，就减弱节奏，缓和一个因素或着重强调它，调节其细枝末节，如此无穷地进行下去。由于全心全意地沉浸在导演七色戏剧和斗争的愉悦中，他就像一个音乐家改变七个琴键。他将根据他的意图调整线条、调子和色彩。使色彩和线条服从于激发他的感情，画家因此就成了一个诗人，一个创造者。”这一段记述，把绘画活动的真实内容说得非常清楚，也只有真正理解绘画本质，并有实践体验的艺术家才能有此记述。西涅克在他的画面中，不断创造对立因素并使之平衡，并从一个对立到另一个对立和不断地使之统一，这实则就是大千世界在本体作用下的基本特征，即矛盾的对立与统一。画家按着自己的体验，缓和一个因素或加强某些因素，调整画面边边角角的细枝末节，把握一种由心灵节奏控制的画面与大千世界生命节奏相合一的东西，这就是绘画创作的本质内容和创作活动的基本特点。

　　生命形式是丰富而复杂的，宇宙本体又是如此虚玄。艺术形式在传达对生命形式感受和宇宙本体的感悟时，靠的是简化。简化了的形式，是有序的形、色、质的有机组织，这种有序的形式把握，可以印证创作主体对生命形式体验的精微程度。

　　世界万物都有个别特征，这是具体的现象。它们的自然生长充满生机，但也很杂乱。当这些现象一旦走进画面的时候，有些东西被舍弃了，有些因素被加强了。所有能够确定在画面上的东西，彼此之间都形成了审美联系，并整体地传达某种意蕴，而不再是孤立的生活现象。所以，呈现出的形式，倾注了创作主体的认识和感受，比直观生活更秩序、更简洁、更纯粹、更强烈，这就是简化了的艺术形式创造的意义。